从处长家出来到营门有一条被树荫藤蔓疏竹和花草伪装得特有情调的小径。皎洁的月光透过枝叶在小径上筛下点点光斑。三木和姚茸一前一后地走着。三木不知此时姚茸的心情如何总之他的心情非常乱七八糟。他在心里说，姚茸你也太绝情了,梁助理那么爱你，有你在时你是一切没你在时一切是你,你就这么一走了之吗。想到这里三木不禁主观地停了下来说，你不想去看看他吗？这话钉住了姚茸本来就很犹豫的脚步。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慌乱神情，这使三木多少感到了一点欣慰。姚茸抬头看着三木，说我看还是不去的好,你认为呢？她的声音转了个弯又 转了个弯，最后几个字缥缈而幽远三木几乎没有听清。三木说不过有位大师说过，当爱情的方舟被推翻以后，我们应该友好地握握手， 道声再见。

　　你脑子里的大师还真不少！不过据我所知这位写了一辈子动人心魄爱情故事的大师自己在爱情上却很不得意。说到这里，姚茸粲然一笑，又说三木下士，冒昧问问你你有女朋友吗?
　　三木愣看着姚茸，说我是不是很幼稚?
　　姚茸连连摇头，说恰恰相反。
　　姚茸没有去看梁助理，这令三木十分伤心。在送姚茸去公共汽车站的路上，三木忽发奇想：为什么不再跟她谈谈？也许……三木于是说，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
　　什么想法?
　　想待个机会再跟你谈谈。
　　谈什么呢？
　　姚茸这一问把三木问得挺尴尬，他说这让我怎么回答你？
　　姚茸捋捋头发笑说你真是个爱管闲事的下士！随时欢迎你，这是我的名片。
　　一辆巴士开过来，姚茸上了车，在车窗里很友好地向三木挥手。三木看着那张巧笑动人的脸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一种嫉恨的感情。你真害人！他恶狠狠地在心里说，你的高鼻子要再扁一点脸上再长点雀斑什么的那该有多好！
　　送走姚茸后，三木沿着一条倾斜的幽径去了单身楼。他想梁助理此时此刻一定还怀着渺茫的希望在苦苦地甜甜地等待着某种意外呢。
　　一进单身楼，三木就看见梁助理的房里没有灯。隔壁席助理的门半开半掩着。席助理正抱把吉他弹唱着没有天哪有地没有地哪有家没有家哪有你没有你哪有我。他弹得很投入也唱得很投入，五官生动而又痛苦地在那张非洲人似的黑脸上扭曲抽动走形变样，好像活得很不耐烦。在吉他声戛然而止的短暂间隙里三木又听见楼下一〇三室传来了贺玲的歌声。她情声并茂地接着唱道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接着楼上楼下一齐唱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反反复复似乎有卖不完的空酒瓶。三木感伤地走到梁助理紧闭着的寝室门前，不由叹喟这世界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三木推开梁助理的门见梁助理直挺挺戳在屋中央。
　　三木说这两个疯子怕是真的搭错车了。席助理和贺玲唱的正是电影《搭错车》的主题歌。
　　梁助理一见三木便瘫坐在椅子上。说让他们疯吧能疯起来何乐而不疯呢？人生难得几回疯啊!
　　三木拉亮电灯，见梁助理眼里蓄着泪，他想梁助理一定已经知道了处长同姚茸谈话的结果。三木说梁助理你要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吧。
　　梁助理黯淡一笑，说为什么要哭呢？哭有什么意思！泪水和笑容却很不谐调地在同一 张脸上泛滥。
　　三木心口也堵得发慌，说不想哭那咱们下一盘棋怎么样？
　　梁助理啊一声说这是个好主意。来，将一盘，我也好久没干这种勾当了。
　　梁助理几次以卒代车象飞日字士划田，又用三木的马踏了自己的当头炮，三木都没有去纠正他。三木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把他想与姚茸再谈谈的想法告诉梁助理。但转念又想，这种近乎唐突的举动要发生奇迹毕竟是小概率事件。紧跟希望后面的往往是失望。尽管这样三木仍不甘心放弃这种小概率创造奇迹的诱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奇迹往往就是从奇迹中诞生的。他想。
　　周六下班比较早。快到八一节了，食堂里正在分鸡鸭鱼肉，干部、家属在食堂门前排成一条蛇阵。
　　三木仍在办公室里拨弄算盘珠。到了月底，对不上帐又找不出纰漏出在哪里是件挺窝心的事。他最讨厌与数字打交道。上高中时他的数学考分创下了该校的最低记录，这也是都公认挺聪明的三木两次军校考试名落孙山的原因。他不止一次对处长说，我这人一算帐就神经分裂处长你就别赶鸭子上架了吧。处长却说鸭子有鸭子的好处，水陆两栖，是多面手。
　　三木正焦头滥额砌地总帐，贺玲来了。是一个很招展很新潮也很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哭起来林妹妹似的楚楚怜人，笑起来这个世界就是她的了她的了，让人一听烦恼也统统跑到后脑勺。
　　三木第一次见到贺玲还是他当通信员的时候。那天，他去给贺玲送一封某诗刊寄来的退稿信。贺玲正在给小朋友们朗诵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儿小小的船儿两头尖。三木站在窗外愣看着贺玲，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愣的有些失态使贺玲不禁有些吃惊。贺玲走出来，问，找我有事吗?
　　三木一时窘得耳根都发起烧来。他说有你一封信。
　　贺玲接过信一看又是退稿就沮丧地叹了口气。三木竟没有走的意思。他说，你经常写诗吗？贺玲挺谦虚地一笑，说我喜欢诗。她看了三木一眼，问，你也喜欢吗?三木说有一点不过仅仅是喜欢而已。贺玲一听挺高兴,说那咱们算半个诗友了。第二次见面贺玲就拿出一大叠诗稿给他看。说，请多提批评意见。三木说欣赏可以意见不敢乱提。但看着看着还是忍不住提了意见一大堆。还把徐志摩闻一多雪莱拜伦普希金搬了出来。贺玲听得两眼一眨不眨最后大叫起来，说弄了半天三木你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三木说贺老师你别夸我我这人其实挺骄傲。
　　他们就这样成了挺知心的好朋友。
　　贺玲是幼师毕业后分来的。军工。她家就在本市，通常她周六都要回家周一再来上班。今天她没走，来到了三木的办公室。
　　她一进来三木的目光便落在她的裙子上。一条新裙子上面居然缀了好几块不同花色的补丁，三木无论怎样调整审美观一时半会仍然没想通。
　　贺玲偎在门上，说你干吗这样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