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连连摇头说看你这时髦赶的,新裙子上缀几块补丁就新潮了吗？贺玲莞尔一笑说土帽儿有时难免犯傻我看还是原谅你算了。三木反而诚恳起来，说我真的看不出这补厂里蕴含着什么诗意，现代人总是想着法子标新立异以显示自己的卓尔不群。又说干吗非得追求这种残缺之美呢？贺玲笑得一口贝牙闪闪发亮。三木你说得真棒知道吗本小姐要的正是这种效果。三木痛苦地摇着头说真是不可救药。接着两人一齐大笑。笑着笑着文不约而同噤了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三木的目光先一软掉在办公桌上。他很当真地问贺玲，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是不是想下逐客令？
　　三木说你也太敏感了一点，我欢迎还来不及呢。
　　贺玲说你这话好像有点言不由衷不过我不在乎。哎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谁跟谁呀这么客气假惺惺的。
　　贺玲说你得先答应我，要正面回答。
　　三木说当然当然。
　　贺玲说我怎么觉得你小说中的那个文妍不是你的杜撰，好像跟你的生活挺有关系。
　　一提文妍三木心里就涌起一股异样的滋味。他说贺老师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不过， 有些过于牵强。那你说鲁迅先生跟祥林嫂是什么关系呢?
　　贺玲咄咄逼人地说，请正面回答，她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三木的脸突然变得阴沉起来。贺老师，他的声音异常低沉，求你一件事往后别再提文妍好不好?
　　贺玲有些吃惊。说三木对不起，算我错了，我什么也不知道，请你原谅。她温柔地一 笑，又说,我请你看电影怎么样？将功补过。
　　三木想了想摇头说：心领了。跟你去看电影欠妥，让领导看见这事经丕起推敲。贺玲说身正不怕影斜嘛!我真想不通你小说写得那么青春人却这么古董，像周口店刚出土的。三木点燃一支烟,说贺老师你是自由人我是士兵，士兵的头上总有一条无时不在的军规。
　　一种淡淡的失落感悄悄在贺玲栗黑的瞳仁里升腾。三木，有句话说了你别生气，我觉得你们当兵的有时挺可怜。
　　三木说是啊是啊，要不怎么说军人必须具备无私奉献和自我牺牲的精神呢？知道吗战斗力往往就是这么可怜出来的。我们军人挺青睐一句话：理解万岁!
　　贺玲紧蹙的眉心舒展开来，说军人还真有点寂寞生存的伟大。
　　这时门咣的一声响，先滚进一个足球接着传来一个声音：三木踢球去。三木抬头看，见席助理穿一身西班牙式的斗牛士运动服站在门前。席助理见贺玲也在就很惊诧地呀一声说贺老师你在这让我好找。贺玲偏着头问，贝利先生找我有何贵干？席助理人黑又是机关的头号球星大家都叫他贝利。贺玲这一问球星毫无思想准备就说了一句听起来明显带有斧凿痕迹的话。他说想借本书看。贺玲又问，借什么书? 　　啊，随便。开卷有益，是书就行。
　　贺玲神秘一笑，说是书就行难道你什么书都没有吗？她同时看出了席助理的尴尬，忙给他一个台阶，说我看咱们还是打桥牌去吧。
　　席助理顺着台阶下来，说打不成，三缺一。
　　贺玲说梁助理呢他不在吗，是不是又赴约去了。
　　席助理说还赴什么约，他正在为失去太阳而落泪呢。
　　贺玲不解：失去太阳？什么意思？
　　席助理说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姚茸与他黄牌吹灯了。
　　贺玲说这可不好，泰戈尔说过，如果你为失去太阳而落泪，那么你也要失去群星了，我得去安慰安慰他。
　　席助理忙说我看你就别去火上浇油了，他现在比较恨你们这种人。
　　我们这种人？我是哪种人？你怎么能良莠不分亵渎无辜！
　　席助理一时忘形地说，二千多年前孔圣人就一针见血地说过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口出此言甚觉不妙忙又立即纠正：不过马克思教导我们说看待问题要一分为二不能一概而论，比如说贺老师你就是这难养女子中的例外。
　　贺玲已经摆出了针尖对麦芒的架势，正欲反戈一击电话铃响了。三木抓起电话，问，喂你找谁?
　　三木吗我是姚茸。
　　你好我是三木。
　　你不是说要与我再谈谈吗？
　　啊……这几天正在总帐，我准备下周来找你。
　　我得提前去深圳，明天就走。你现在有空 吗?我在维纳斯歌舞厅等你。
　　好，我马上就来。
　　三木放下电话，席助理就说怎么是个女的？贺玲直摇头，说看来我们把三木看得过于简单了。三木说你们就先误会着吧，现在没功夫跟你们解释。解释什么呀？贺玲站起来对席助理说，人家有约会咱们走吧：席助理斟酌了三木一会,说不行,我得对三木负责，以防他一时之误促成千古之恨，三木说谢你了席助理。告诉你们吧，来电话的是姚茸。席助理问：姚茸？她找你干吗？三木说一时半会说不清，回来再向你汇报。
　　席助理和贺玲这才放心地走了。一出门两人又接着刚才的话题争执起来。三木听见贺玲在走道里挺顽强地向席助理宣战：这个问题我非得好好与你理论理论。

　　　　　　　　　　　　　　　　　　　　　　　四　
　　三木曾提意与姚茸再谈谈，可一接到姚茸的电话又有些进退两难：谈什么？茫然。他走出办公室后又觉得似乎忽视了某个不能忽视的步骤，又一时想不出这个步骤的节骨眼在哪里。拍了半天脑袋才茅塞顿开，忙回办公室打电话请示处长。
　　处长在电话里说，去吧，你不是说希望本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吗？
　　三木很犯难，说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谈，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处长说有时临场发挥效果更好。谈吐要自信，军人要有骨头，千万别掉价。九点半一定要赶回来，我等你的好消息。
　　三木来到维纳斯歌舞厅时这座城市刚刚睁开夜的眼睛，万家灯火壮丽辉煌。
    歌舞厅门前站着一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迎宾小姐。她向三木微微一鞠身：先生，请!
　　三木先生一时手足无措，讪讪一笑说，我不是来跳舞的，我找一个人。说话间姚茸出来了。
　　三木下士，你好!
　　你好。与姚茸握手时三木说，咱们还是去别的地方谈吧，当兵的不能进地方舞厅这你知道。
　　你们当兵的规矩就是多。
　　他们来到一家冷饮店。三木穿着军装，觉得很不自在，好像大家都在看他其实谁也没有在意谁。
　　他们坐在临窗的雅阁里,姚茸啜了一口酸奶,说三木没想到我会打电话找你吧。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跟你谈什么。明天就要走了，突然觉得这座城市有一根无形无影的线拴着我的心。我真想去看看他，可是……姚茸把目光瞥向了窗外，似有于言万语凝积心头却又不知缘何说起。许久以后她才说，有好多话我想对他说又不能对他说，你是他的好朋友，就讲给你听吧。
　　朦胧的灯光下，姚茸愈发显得娇美。
　　三木的心不由一沉。他说别想那么沉重,咱们随便谈吧。有些事是说不透的,越搅越浑，最后连自己也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