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三木和梁助理从机场回来已是下午四点半，通信员列兵小齐正在单身楼前亮着嗓子叫：全体战士和单身汉，赶快去食堂会餐。
　　贺玲从窗口探出头来，问女单身有没有资格参加。
　　小齐忙自由发挥地说哦我忘了说括弧里的内容。于是又叫：全体战士和单身汉括弧含单身女括弧统统地去。叫完后又诡谲地对贺玲说，你的资格还有待审查，不过你想钻回空子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也没有明文规定有男朋友的单身女是否可以参加。
　　贺玲狠狠地说小不点看来你坏的还蛮有水平。
　　小齐说过奖了过奖了，水平不高还望贺老师不吝指教。正说着小齐看见梁助理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单身楼，上去拉住梁助理说梁助理就等你呢。快走快走，咱们别耽误了听首长的祝酒辞。又回头调皮地冲贺玲一挤眼，说女单身快来，今天是咱们军人过生日你也不是外人就去沾沾光吧。
　　贺玲佯装生气说我也不去了，没这资格去了也不体面。
　　这一来小齐着急了。说贺老师你也真是有意思，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呀。刘主任叫我一定别忘了通知你。算我错了行不行！
　　贺玲狡黠地笑着跑过来，说齐列兵我要的就你这句告饶的话。
　　小齐无奈地一耸肩，说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致祝酒词的首长是一位大校。他言简意赅地讲了几句建军史，却揽括了从南昌起义到今天漫漫六十余年的历程，最后话锋一转吟起了在那个年代曾十分响的一首诗：
　　三伏天里哟雷对雷，
　　朱仙镇交战哟锤对锤，
　　咱们今儿呀是杯对杯。
　　为壮我军魂扬我军威，
　　同志们，干杯!
　　饭堂里的气氛十分热烈。梁助理本是无心来参加会餐的；却又拗不过小齐的软磨硬泡。他既无食欲也无酒兴地干坐在餐桌旁，孤独地咀噬着一腔愁怀。政治处刘主任捏着酒杯到每个餐桌上来都要表示表示意思意思。意思完后便说同志们喝好，不能喝醉但一定要喝好。
　　小齐人不大口气却不小，夸下海口说他齐小阳是个千杯不醉的酒坛子，还非要跟梁助理比个酒场伯仲。梁助理既无酒量又无酒兴，拒不碰杯。小齐就万分痛苦说领导不够意思瞧不起他齐小阳。梁助理只好与他碰杯。酒过三巡梁助理便醉到不断重复说我没醉的程度。小齐仍不罢休，依然摆出一副酒场老将谁也无法匹勇的架势。
　　贺玲小声对三木说，梁助理喝的是愁酒不能让他再喝了。接着她从小齐手中接过酒杯，说齐列兵我陪你喝三杯。小齐没想到黑松林里会杀出个女李逵，心里发怵嘴上却不告饶，说小意思，干!
　　又三杯下去千杯不醉的酒坛子心里犯起嘀咕来：怎么大家都长了两个脑袋？
　　贺玲再要端杯时齐小阳硬撑不住了说女英雄高抬贵手，列兵小齐甘拜下风!又自嘲道，巾帼不让须眉，这真是个阴盛阳衰的时代。
　　梁助理是被三木和贺玲扶回单身楼的。他躺在床上,仍作豪饮状,满嘴酒词儿。一会儿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对月，一会儿又说自古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又猛地坐起身，吟起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的诗句。然而天上没有明月，只有一盏电灯，便又发起明月何时有，把酒问青天的的感慨来。最后沉郁地长吁一声，壮志难酬似地叹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几何几何……不禁潸然泪下。
　　处长来到单身楼时，贺玲沏了一杯解酒酽茶正扶着他喝。贺玲说梁助理你别乱想，有些失去的东西还会找回来。处长走到床前，怒其不争地说就这点出息！军人嘛，失恋不能失其志不能失其情更不能失其态，又对三木说，你出来一下。
　　走道里，处长沉思良久后对三木说，八一放两天假，你陪他出去散散心。处长从门洞向里面看了看，又压低声音说，如果，如果贺玲也愿去更好。你认为……
　　三木一下明白了处长的弦外之音。他说这事说不准，可能性是有的。
　　处长说三木你是聪明人，这事就看你的了。
　　三木没有果断地答是。只是小心翼翼地嗯了一声。他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又说不清个子丑寅卯来。
　　梁助理酒醒后，三木说梁助理，放两天假咱们出去转转怎么样？没等梁助理说话贺玲就抢着说,三木你这主意真不馊！去哪?最好走远点。梁助理打了个酒嗝说，去鬼城吧，去看看我们最终归宿的地方。
　　大家一致同意去鬼城丰都。
　　从单身楼回来，三木总觉得身上某个地方很不对劲，抓耳朵不是捏鼻子不是拧脖子还不是。索性扯着嗓子吼起来: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吼完,一腔沉闷，猝然间豁然开朗。
　
　　　　　　　　　　　　　　　　　　　　　 七
　　翌日晨，一行三人登上开往鬼城的奉都八号轮。长江两岸，苍山卧伏，葱茏含烟，逶迤东去。朝霞如绮，江水如练。他们抚甲吟诗，或对江以歌。趣话连珠精彩纷呈。美国肮脏学校的鄙事，香港小姐选美的轶闻，外婆的乐园童年的梦……美景无限其乐融融。
　　下午四时许，轮船一声长鸣，眼前便展示出一排灰色城廓，远远望去如同一艘巨大的战舰寂然泊于江边。城廓的背景上，山影朦胧，亭台轩榭，长廊野径，杂然其间。这就是几十年前刘伯承率部血战的鬼城丰都。
　　下船后，天色已晚，他们便住进鬼城山脚下的一家旅店。店外街市繁华，人烟茂盛。地摊杂店壅塞爆满，茶楼酒肆帐幌如云，叫卖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一方水土竟是互不相犯的阴阳两界。
　　三人吃罢晚饭，便在旅店闲聊起来。
　　大凡有点知识的年轻人凑到一起闲聊,就很容易聊到文学这个话题上来。贺玲就是这方面的典范,她特别佩服琼瑶，几乎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她说琼瑶的小说《窗外》《几度夕阳红》《在水一方》写得棒极了。
　　梁助理却不苟同她的看法，他认为三毛匹之琼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说《撒哈拉沙漠的故事》《稻草人手记》《雨季不再来》读起来真是口角生香。三毛跟荷西的爱情也比琼瑶跟国文老师的爱情更让人荡气回肠。